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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棋局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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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棋局開始

那天的天空雖然很燦爛,但天空下的我卻成了這世間最淒慘的人,我在那個午後支離破碎,昏死過去的時候,感到自己化作了一灘水,浸透了身上厚厚的衣衫,籠罩在陽光底下,像具可怖的屍體。

後來我知道,那天是胤禛親手把我從地上抱起來送到琉璃殿的,我身上流出來的血浸透了他的龍袍,滴滿了從養心殿到琉璃殿的路。

我又死了一回,從鬼門關爬回來的時候不會想別的,只一個勁兒地拖拽著空蕩蕩的身體和四分五裂的靈魂,睜開眼整個人都有一種薄成紙片的脆弱和蒼白,對上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後,紙片抖了兩抖,差點碎成渣。

我再次閉上眼睛,任由靠坐在床邊的胤禛輕聲呼喚,他以為我昏迷了,可我只是不想看見他。

我顫顫地撫過小腹,刺痛一片的皮膚上全是淤青,發生過什麽我不清楚,但他沒了我是知道的,不用別人告訴我,我感受得到。

眼淚順著我的眼角嘩啦啦地往下落,每當我覺得身體被掏空,還是能擠出源源不斷的淚水,可見神的恩賜,人到絕路一無所有的時候,仍把眼淚留給你盡情抒懷,不讓你慘成一具幹屍。

“你們連孩子都有了……”眼淚提醒他我沒暈,開口卻是利劍入心。

我沒動,因為厭惡,厭惡這兒的床這兒的被,厭惡這兒的空氣這兒的人,我寧願當場化作一捧灰,風一吹帶我散去。

“我不知道你有孩子……”他頓了頓似乎在解釋,句句都扔了‘朕’字,“……對不起……”

要聖上一句道歉比千金還難,可幾萬金能買回我的孩子?我像死了一樣萬念俱灰,任憑如何攪動都不泛一絲波瀾。

他拽著我的手腕狠狠用力,“我說了對不起你還要怎麽樣?你和他有了夫妻之實我忍了,我為了在這裏看著你三日不早朝,你竟然都不願意睜開眼睛看我一眼,你到底要我怎麽樣?!”

我睜開眼睛,他拽住我的手上沾滿了幹涸的鮮血,龍袍也沒換過,細碎的胡茬從唇邊冒了出來,整個人的疲憊顯而易見。

我被他拽得揚起半身,腹部頓時有如撕裂般疼痛,冷汗霎時便順著額頭滾了下來:“我求你了嗎?”

氣若游絲卻仍脫不開濃烈的恨意,他一楞,“什麽?”

“我求你在這看著我了嗎?”我一字一句,“你怎麽不把我扔在那兒,再曝屍三日,讓死了兒子女兒老婆爹娘的那些貴人們來圍觀,不就解決了?省得新皇登基,被逼得下不來臺。”

說完這些惡毒的話後我用盡了全部力氣,冷汗瘋狂地從損耗得所剩無幾的身體裏滲出來。

“皇上……”站在簾外急得團團轉的太醫們忍不住出言幹涉,他們拼了命從鬼門關搶回來的人只剩一口氣別給掙沒了,到時候又得怪他們醫術堪憂。

他倏然松開了我的手腕,我跌落在被褥中間,冷汗浸得蠶絲被褥一片冰涼。

“你這麽無所顧忌一心求死,那還跪在養心殿門口幹什麽!?”他沒話可說只好找話來說,還是像以前那樣一針見血,就算我要死了也不讓我舒舒服服的吐完最後一口氣。

他既然開口,就知道我一定會就坑往下跳,從來都是這樣,我可以讓自己慘不忍睹,卻沒辦法不管別人。

我久久沒有說話,逼自己不要管了不能管了,你已經把你的孩子管沒了,把莘夕哥哥想要的孩子……我想不下去,想到莘夕哥哥就要流眼淚,我空空地抓了一把手,因為無力什麽也沒抓到,甚至連拳頭都握不起來:“你把她怎麽樣了?”

“你問的是誰?”他答,“那個把半條長安街燒了個幹凈的縱火犯麽?”

我咬著牙忍住不讓自己罵他,“她也是你妹妹!”

他低垂著眉眼,神情專註地看著我:“現在由不得我了,死了那麽多人,奏折上全是斬立決,血書都送了不少上來……”

我幹涸的嘴唇動了動,說的很難:“我把孩子的一條命都賠給了石宛兒,還是不夠,是嗎?”

“你別忘了,胤礽還活著,”胤禛話很冷,殺氣重重:“蘇秀水一把火燒了那麽多人都沒燒死他,是不是虧大了?”

我閉上眼睛,不去想胤礽。

“現在想要蘇秀水活下來,只有一個辦法。”隔著兩層簾子一掛屏風,就算大聲講話候在外面的那些人也不一定聽得清楚,但胤禛還是壓低了聲音靠近我,像兩個講秘密的壞小孩,“翻案。”

兩個字如炸雷,我睜開眼睛看著他不明所以,就算翻了案,難道僅憑皇女的身份就能保住燒了半條街背上近百條人命的縱火犯嗎?

他進一步解釋:“把當年子魚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翻出來,揭開胤礽的真實面目,他殺妹害你,還逼死沈天生一家三十幾口為他背鍋,到時候全天下為之愕然,便會另眼相待蘇秀水縱火的苦衷,只要有一個人上折子為她說話,朕就可以保她一命。”

除了會呼吸,我現在的蒼白和孱弱跟個死人沒什麽兩樣,但還是驚愕於胤禛的縝密思維,胤礽和從前的九阿哥十阿哥等太子黨都是先皇遺旨中特別赦免的人,就算他有當年先皇強權治下的資本,也不可能和先皇遺旨對著幹,這樣一來,活著並封爵世襲的太子黨等人便會成為他心頭永遠拔不掉的刺。

而子魚莊的事情如果真的翻了案,那胤礽就死定了,而他絕不可能止步於此,子魚莊只是一個開頭而已,後面會扯出成千上萬件陳年舊事,到時候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他當皇子時被打壓的怨恨全都能通通還給那幫人。

“不行,”我顫聲道,“子魚莊的事情不能翻出來。”

姐姐隱忍十年,為了什麽,我很清楚。

他似乎料到我會這麽說,輕聲道:“那你就看著胤礽封爵,秀水被斬?”

我抖了一下,不願意吭聲。

“要不要我告訴你,為什麽蘇秀水這麽恨胤礽?”他的聲音像魔鬼。

我閉上眼睛本能地不想去聽,可他非要當壓斷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子魚莊木屋裏,蘇秀水被十二個人輪奸,胤礽是第一個,她反抗的時候胤礽嫌煩,親手把她的腳筋手筋挑斷……”

“別說了,”我緊緊咬著嘴唇,不知是心裏疼還是肚子疼,眼淚都疼下來了。

他不理我,“她被錢晉錫救了的時候只剩最後一口氣,全身都是傷沒一塊好肉,被捏的掐的甚至是指甲劃的傷從臉上到腳底都是,活過來之後兩個月她尋了一次死,原因是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張著嘴大口喘氣像溺水的人,被褥在手心裏死死攥著,被汗濕透了。

“尋死救回來的第三天,錢晉錫找人拿了藥給她把孩子打掉了,藥用過量,傷了根本,她永遠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要不是現在死人一樣的無力,我能把牙齒咬碎,過了半晌才從牙縫裏氣若游絲地擠出一句話:“她是他的親妹妹!”

“對,”胤禛點頭,“所以你覺得能這樣算了嘛,能讓蘇秀水背著害人精的罪去死嗎?她是我們的妹妹,也是你的姐姐。”

“你說過會找機會對付胤礽,”我一字一句,“你保證過的。”

“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可是就算如你所說秀水活了下來,她會被唾沫淹死的,她永遠都沒法見人。”

“總比死了好。”

“……”

我沒法好好思考:“既然他們都在你手裏,你大可想怎樣就怎樣,找我做什麽?”

“蘇秀水是子魚莊一案的最佳人證,你卻是蘇秀水身份的最佳人證。”

我忍不住捶了一下床,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被他安排好了只等我點頭而已,“我要見莘夕哥哥和蘇秀水。”

“不可能。”

“那你就送我的屍體去當人證吧。”我閉上眼睛。

他會同意的,他這樣的人,什麽都不比皇位和權利重要。

沈默了很久,等來一句問話:“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重修琉璃殿嗎?”

我閉著眼不說話。

“因為當年你說過,這兒的雪很幹凈,梅花很香,可惜破敗了。”

我真是寧願自己從未說過那樣的話。

“你好好休息,孩子沒有了可以再有,人沒了就真沒了。子魚莊翻了案,你也幹凈了,像這兒的雪,像當年那個人兒。”

床榻一輕,他起身走了。

我側臉貼在枕頭上,不想哭,只想去死。

……

我從沒像現在這樣迫切地想見到莘夕哥哥,卻也害怕見到他,我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到底如何了,胤禛是封鎖了消息還是把我給軟禁起來了?總之我沒辦法見到除了兩個裝聾作啞的太醫和四個宮女之外的任何人,有一天半夜我想跑,卻發現自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怪不得胤禛沒派侍衛看著,他知道我跑不了。

我躺在床上沐浴著窗外漏進來的月色,想自盡的法子,夠不著橫梁找不到白綾,抓不到毒藥也摸不到刀刃,送來的止痛藥丸也分時候給,由人看著吃。我跟胤禛相處的時間不多,但他實在太了解我了,我在想什麽一目了然的清楚。

“她性子太烈了,別等她說疼了才給藥吃。”我親耳聽到他交待太醫。

兩天之後,我勉強能坐起身,腹部仍然巨疼,一粒完整的米都咽不下去,只可以喝點水一樣的白粥,我看了一眼被厚重的紗簾遮住的窗外,卻什麽也看不到,只是白茫茫一片的晨光。

兩個嬤嬤拉開朝向暖閣外的垂簾,推開屏風,露出站在外面的兩個黑衣女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像兩尊逗樂的雕塑,卻滿面冷峻眉峰上挑,一臉兇相。

我沒有一絲力氣,坐這一會兒已經累出了汗珠子,看到這一幕第一反應是胤禛終於不耐煩,派黑白無常來索我的命了。

誰想到兩女人伏地請安,說自己是慎刑司的人,奉旨帶犯人來見我。

我握住一手細密的汗珠,兩天前剛出事的那天晚上胤禛就一意孤行地把蘇秀水從天牢移到了慎刑司,讓許多人敢怒不敢言,看來他是真的打定主意要抓著蘇秀水這一根繩子來勒死胤礽,我剛能坐起身來,就迫不及待地送蘇秀水來見我,越早見,越能讓我開口,推開這局棋。

胤禛待蘇秀水還算不錯,畢竟是自己的妹妹,她衣著整齊幹凈,臉色也不錯,只是整個人的情緒非常低落,蒙著眼睛被兩個嬤嬤一左一右強制著走進來,像個木偶。

黑色眼布扯開的瞬間,我還沒開口她便神色大慟,整個人幾乎是撲到了床上,抓起我的手腕開始顫顫的把脈。

我即刻便知道胤禛玩的把戲了,他在我面前歷數一番當年蘇秀水受的傷試圖動搖我的心,轉身便去蘇秀水面前講我在養心殿前的慘樣要蘇秀水明白我的犧牲不能白費,他這個人真的天生就適合當皇帝,玩轉人心的手段層出不窮。

果然,蘇秀水把完脈擡起頭來便哭了,開頭一句就是:“竟是真的!”

我試圖笑一笑,卻發現自己嘴角扯得比哭還難看,便收了笑容輕聲道:“姐姐,你怎麽樣?”

她的聲音本就嘶啞,一動怒更加尖銳,像困在籠中的猛獸,“我的錯,是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沒有殺掉仇人反而害死侄兒。”

“不是你的錯,”我努力壓著聲線不讓自己哭起來,“現在不講這個了,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

她頓了頓,掛了疤的秀顏白皙如初,絕麗的容貌使得粉色的疤痕倒像某種新奇的妝法,就算被折磨被傷害過,仍然動人。

我心裏一酸,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我連聽都不願意聽,何況她親身經歷了,若要翻案,就得把當年的事情剝開給全天下看,這無異於讓她再次經歷一遍,她不疼我都疼。

她哭了,眼淚無聲地順著臉頰往下流:“只要能讓他死,我怎樣都行。”

我不信她怎樣都行,她若是真的怎樣都行就不會鋌而走險去石府放火,她要的是那個人無聲無息的消失,要當年那件事永遠埋死在過去。

坐這麽一會兒我全身都是冷汗,腹部很疼卻仍在堅持,“如果真的翻案,你會好好活著嗎?”

她楞了一下,握住我的手開始微微顫抖,我知道問到了點上,加了一句,“如果你打算去死,那於我而言,翻了案也無濟於事,我從來要的都是人而不是覆仇。”

她開始哭,哭得很厲害,“你知道當年我是怎麽活下來的嗎?是因為擔心你,錢少爺一直在我耳邊說你的事,可我沒有想到,我活著成了讓你受傷讓你失去孩子的源頭,那我寧願早就死了才好。”

“姐,”我坐不住了開始往下滑,一只手堪堪搭在床欄上才拖住身體,“你答應我,無論如何都好好活著,好不好?”

她不說話,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冷汗浸濕了她的衣袖,“看在死掉的孩子面上,你答應我,以後的事咱們再說。”

她這才發現我的異樣,臉色一變搭上脈,“脈搏太快,內耗嚴重,氣血一直在褪。”

我仍抓著她的手,“答應我。”

她慌地往外叫人,見我固執,忽地淚流滿面,連連點頭,“我答應你,你活著一天我就活一天,我要照看你。”

我這才松了手上的力氣,眉頭緊皺往下跌躺在床上,氣若游絲地說道:“氣血一直在褪,可能是流血了,一直在流血……”

她掀開被褥驚呼一聲,後面的話被暗黑一片的昏迷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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